:奥野信太郎的北京
来源:http://www.aaimfx.cn  日期:2019-04-04
东安市场(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近代以来,北京经历了帝京、故都、沦陷旧都等多种身份的换,所承载的遗老旧梦、新贵野心、读书人之咏叹不可计数。特别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 ...

  

  东安市场(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近代以来,北京经历了帝京、故都、沦陷旧都等多种身份的换,所承载的遗老旧梦、新贵野心、读书人之咏叹不可计数。特别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北京失去首都的地位,预算变得紧张,城市发展方向也随之改变,政府开始致力于将北平打造成“文化中心”。掌故家们稽考旧京逸话,文学家们描摹古都不曾消尽的典雅,历史学家们或着重整理、编纂文献史料,或考察北京民俗风土、地理故实,积累了无数有关北京的回忆与观察。有些是对逝去生活方式的纪念与追怀,有些是对眼下生活的抗拒,有些是传统的重新审视及以新研究方式进行的考察。

  1925年,顾颉刚等人调查妙峰山进香民俗时的相关讨论,便是“重新审视传统”及提倡“新研究方式”的典范。顾颉刚指出,不论是为社会运动着想还是为研究学问着想,都应当知道民众的生活状况:“从前学问的领土何等狭窄,它的对象只限于书本,书本又只以经书为主体,经书又只要三年通一经便为专门之学。现在可不然了,学问的对象变为全世界的事物了!”“凡是我们看得到的东西都看上几眼,知道一点大概情形,这便是常识。凡是我们看到的东西,自己感受了趣味,要得到深切的了解而往前研究,从此搜集材料,加以整理及解释,这便是学问。学问的材料,只要是一件事物,没有不可用的,绝对没有雅俗,贵贱,贤愚,善恶,美丑,净染等等界限。”“朝山进香的事,是民众生活上的一件大事。他们储蓄了一年的活动力,在春夏间作出半个月的宗教事业,发展他们的信仰、团结、社交、美术的各种能力,这真是宗教学、社会学、心理学、民俗学、美学、教育学等等的好材料,这真是一种活泼的新鲜材料!”

  北京的历史、社会、民俗等等也吸引了许多海外学者、作家,他们留下大量题材丰富、视角多样的著作。如喜龙仁(Osvald Sirén)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The Walls and Gates of Peking,1924),甘博(Sidney Gamble)的《北京的社会调查》(Peking: A social survey, 1921),都是重要的学术著作。曾在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工作的浦爱德(Ida Pruitt)曾著有Old Madam Yin, AMemoir of Peking Life(日译本《北京の思い出、1926?1938》,山口首译,平凡社,1990年),通过记录一位北京老太太的烦恼、家庭、死亡,留下一幅1920年代至1930年代北京中层家庭的生活绘卷。又如更早一些阿绮波德·立德(Archibald Little)的《北京指南》(Guide to Peking, 1904)、《北京我家花园的周围》(Round about my Peking Garden, 1905)等等,都是饶有趣味的“异邦人视角”的观察。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内藤湖南,1934年4月9日(图/维基百科)

  日本人对北京也抱有浓厚的兴趣,不论是出于调查还是寻梦的目的。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奥野信太郎的北京明治三十二年)9月,内藤湖南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游历天津、北京、、苏州、杭州、汉口、南京等地,访古凭吊,拜访名家,考察时局。他在中秋节夜里与友人登上崇文门内城墙赏月,看到了帝国落幕前夕的北京城。“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一向尘土飞扬的空气也格外的清澄。白天邋遢肮脏、尘沙掩埋车轮的市区,也像冰冻了一般地清彻明净。”“墙上虽然都铺着砖,但杂草茂盛,没过人顶,甚至长出了好几丈高的树来。城外的护城河水映着月光。各处的人家灯火稀疏,透过烟雾般的杨柳闪闪烁烁。河边模模糊糊看到有三四个中国人哼着曲子走来走去。都城的风景无限的凄凉,让人觉不出这是君临在四亿生灵之上的大清皇帝的所在,我不禁流下泪来。”这是甲午战争失败、戊戌变法失败后的北京。一年之后,义和团运动爆发,恰好在北京留学的服部宇之吉写下了《北京笼城日记》,1926年还历纪念时还写了《北京笼城回忆录》。1907年,日本清国驻屯军司令部着手编纂《北京志》,即由服部宇之吉担纲,另外还有多位曾经到过北京的日本学者及职员共同编写(1994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译本,即《清末北京志资料》),这是“收:奥野信太郎的北京集了有关北京的一切事项”的资料集,可以“对北京有全面的了解”(凡例)。民国之后,到北京留学、旅游的日本人更多。时移世易,他们所感受的古都,自然与内藤往日所见大有不同。他们交往的中国学者、读书人,也多与内藤昔日来往的人们隔了一个世代。他们留下许多有关北京的游记、随想,有些刊载于当时的学报或杂志,有些在日本出了单行本。平庸的作品当然有许多——参考今日我们常见的游记就知道,因此湮没者不在少数。平时流连旧书店,能遇到不少这类书籍。其中,奥野信太郎的《随笔北京》和《北京杂记》颇值留意,多年前就曾希望有译本面世,如今此书虽也有研究者留意、引用,但似乎仍无很好的译介。遂借整理旧稿之机,重作介绍,以期引起大家对奥野其人其著的更多关注。

  1899年11月11日,奥野信太郎生于东京,父亲是陆军中将奥野幸吉,母亲是陆军军医、东京大学医科大学教授桥本纲常的长女政子。桥本晚年被授予爵位,跻身华族,因此奥野可谓出身显赫。在他七岁时,开始去外祖父家接受竹添井井的汉文教育。十三岁时考入开成中学,寄居在浅草的叔母家,从此迷恋戏剧,后来又沉迷永井荷风的文章。十八岁时,在父亲的要求下参加陆军士官学校的考试,但没有成功,从此益发沉迷戏剧,并热衷去浅草歌剧院看戏。浅草歌剧院最初由作曲家佐佐红华、舞者高木德子等人参与创作、排演,剧目丰富,演过《茶花女》。全盛时期入场费很便宜,20钱或10钱就能在剧院里消磨半日。当日还是青年的宫泽贤治、小林秀雄、东乡青儿、川端康成等人都是那里的常客。后来,宫泽写过《函馆港春夜光景》,川端写过《浅草红团》,皆以浅草歌剧院为题材。1923年(大正12年)关东大地震之后,浅草地区遭遇震灾,舞台道具与乐谱均毁损,剧场亦无法使用。一年后歌剧团解散,上演剧目也所剩无几。市民无心亦无力关注戏剧,浅草歌剧院的生命到此为止。

  

  明治时期的浅草,12层高的凌云阁是当时的地标建筑物(图/维基百科)

  奥野又去考第一高等学校(东京大学教养学部的前身),也未通过。因倾慕荷风,二十一岁时终于考进荷风任教的庆应义塾大学,:奥野信太郎的北京但当时荷风已经离开庆应,他深感失望。1925年,二十六岁的奥野从庆应文学部毕业,结婚生子,并觅得教职。1936年,他被选为外务省在华特别研究员,留学北京,寄寓孟公府箭杆胡同十三号中日实业公司公馆,与音韵学家赵荫棠结下友谊。在他来北京前夕,妻子突然疾病去世。1937年,他与北京三条胡同东亚病院院长的妹妹结婚,举行了中式婚礼,1938年4月与新夫人回日本,在庆应大学预科教书,兼任同校文学部讲师。1940年夏天又去北京度假,1944年被北京辅仁大学聘为访问教授,担当日本近代文学的讲义。1945年抗战胜利,在辅仁大学又教了一段时间的书。1946年回日本,仍在庆应大学文学部教书,后创立日本中国学会,活跃于学界、文坛、媒体界,写了许多中国文学研究方面的随笔,1968年1月15日于东京去世。(参考藤田祐贤《奥野信太郎年谱》)

  

  奥野信太郎著《北京杂记》《随笔北京》

  1940年,奥野信太郎出版了《随笔北京》(东京,第一书房)。阿部知二在序里说:“要写出好的随笔,不仅需有教养,应该还需要对写作对象怀有感情才行。”的确,这是一册关于北京的深情之书,优雅的笔触不难看出奥野自小所受的汉文教育以及他迷恋的荷风带来的影响。他在跋里说,1936年至1938年这两年的北京生活,是他一生无法忘怀的岁月:

  最初仿佛是被那巨大的城墙吸进去似的,走在路上,首先自己觉察到的,完全像进入寂静的树洞一般,感觉所有的杂音都突然隔绝在外。人突然与噪音公开,却很容易像聋了似的。我如痴如聋,被深浓的青空紧紧压在下面,只觉自己渺小而凄凉。但过了一段时日,我如痴如聋的心耳,开始渐渐听到轻微而美丽的声响。那仿佛将我们带回幼年时代东京的夜雾与花影中,充满遥远而悲哀的情绪。住在这座城市居住的人们,他们的嗜好同语言,有和从前住在东京的人们相通的奢华与谦逊,完美地调和在一起。

  但在他客居京华的第二年,战争爆发。“与史上少有的世局推移相应的,我个人也发生了激烈的变动。身处这暴风雨中,在这些文章里述说杂艺的兴趣,津津乐道空地的情况,描述城外凄凉的风景,回忆已忘却的昨日之花,完全没有想要触碰那些活泼的方面。”他怀念往昔的风景与人情,因此这册随笔也看不到战争的影响,而是趋近他所追随的荷风的境界,满含“寂寞和悲哀的诗趣”。

  

  1938年,北京城墙下(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此集共收入二十篇杂记,抄录篇目如下:

  书肆漫步/对话殷汝耕/燕京食谱/周作人与钱稻孙/中国的知识人/那个前夜/北京笼城回想记/笼城前后/两处戏剧道场/文学地图的一隅/女人剪影录/陆素娟小记/以《三国演义》为中心/冰心型与白薇型/中国人的心/燕京品花录/街巷的声音/空地与杂艺/小吃之记/中国幼童谈/

  书中所配插图是江波洋三郎、中丸平一所摄。《书肆漫步》云:

  北京是宁静美丽的城市。是槐柳榆树苍郁茂密的城市。夏天合欢花装饰着淡红的墙壁,天上飞过洁白鸽群,仿佛洒下银粉一般辉煌。巨大城墙的怀抱里,宫殿、行道树、雕像整然列于左右,无疑是拥有奇伟构想的图案。黄昏时分,姑娘们胸前装饰着晚香玉或茉莉的美丽花串,开始在王府井或北海散步。那姿容实在美丽。

  (中略)

  来北京的道学先生必然要去琉璃厂书街散一回步,觅些古书,在寄去日本的书信里透露蠹鱼的消息。而任谁都像不知道或者秘而不宣似的,从不会说这琉璃厂的隔壁,正与柳暗花明之地的八大胡同相邻。这可真是遗憾。

  

  1938年5月,北海公园散步的姑娘们(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奥野一面揶揄“道学先生”的访书之兴,一面却也忍不住掉书袋,抄缀《燕都丛考》《顺天府志》里有关琉璃厂的记载。也写除了来薰阁那样有名的书店,一些小书店也有小书店的好处,譬如还王村公园中就有五六家不错的,其中群玉斋就不错,价格也合适,门槛不高。店里掌柜张俊杰是河北武邑人,虽然年轻,但非常会做生意。夕阳西下,耳听得外间孩童的嬉戏声,从这家旧书店逛到那家,实在兴味盎然。窗外广场内开着凤仙花,鸡冠花在风里摇曳,是与日本全然不同的书肆风景。文奎堂店主人很好,修绠堂也很好。店员全是冀县出身的青年,孙诚巨是店员中的骨干,书店的氛围非常令人畅快。买卖的巧拙且另说,这里的书店风格永远不令人厌烦。我去逛的一天,店铺向阳处有一位工人正埋头做书帙。北京的书帙十分价廉,大约是东京寒山寺所制的几分之一价。如果在这里做,肯定不错。

  

  1938年,琉璃厂内部全景(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而毕竟与传统访书记只兴冲冲记载得书信息不同,奥野将更多的笔墨留给午后在书香萦绕的深堂内一面啜饮茉莉花茶一面消遣的半日辰光。又写隆福寺街,说庙会的情景令他想到《天咫偶闻》和《藤阴杂记》里的记述。他写庙会,说人流汹涌,各色人等皆聚集于此,有小吃的摊儿,有真真假假的玉器首饰,有被玻璃球吸引过去的小姑娘,有大哭的孩童。卖花的地方摆着石榴、夹竹桃、千日红、海棠花、茉莉花、夜来香。还有各色陶器、厨房用具、布匹,亦有当街卖艺者。他说,这和东安市场、西单商场的热闹场面很相似。他写北京的夜空十分静美,天宇澄净,漫天星斗,看的久一些,能看到夜空更深处的星星。他说,住在北京碧树掩映的胡同里,在街头漫步,闲读书籍,这样散淡的岁月恐怕一生都不会再有。“我从心底爱北京的清潇。”

  

  1938年12月,隆福寺街庙会(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他写与殷汝耕的会面,也不在本来的计划之中,是与朋友同行。不过文章大部分在写北京市内与郊外的风情。见面后又细细描述殷汝耕日语的特点,以及室内陈设、几上文玩,大约谈了一个小时便离开了,仿佛一直在走神。

  《燕京食谱》盛赞中国菜,详述北京各家餐馆的流派、特点、招牌菜,又从老字号到街边的苍蝇馆子,从私家菜到最普通的小点心,笔致多情。他说去西城区受壁胡同(即受璧胡同)拜访过钱稻孙,门内放着旧马车,绕过前庭,穿过狭窄空地的葡萄加下,绕过左手边的墙壁,就到了钱先生书斋前的院内。在光线微暗、芸香四溢的书斋内,钱先生总是用平静明晰的语调波澜不惊地谈话。“仿《红楼》体来翻译《源氏物语》,素为难之又难的事业,距离完成应在遥远的将来,但可以断言,现代中国除了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这桩事业。”奥野说钱“不是一个枯槁的学者,总是有一种温淡的情味”,与周作人都是“无可替代、拥有极高智慧”的人。钱稻孙常请奥野在西四牌楼的同和居吃饭,入口的小几上放着“钱老爷 xx日xx时”的小牌,一边看着一边进门,非常开心。钱稻孙精通美食,因此跟他一起出去吃,总能吃到自己去时遇不着的惊喜美味。奥野还写寒冷的深夜听见外头叫卖硬面饽饽的声音,看到薄暗的灯光里无家可归的妓女们围桌吃粥;十一二月时街头到处有卖炒栗子的,烟气流溢;小孩子们买回糖葫芦串,都是他无法忘却的场景。文章结尾提到《燕京岁时记》“京师五月榴花正开,鲜明照眼”,说夏季北京人家庭园里遮蔽着天篷,底下果是鱼缸、石榴树,还有年轻的穿着蓝布大褂的姑娘,她们手里端着一碗浇了芝麻酱的凉粉,在清凉的院落一隅站着吃,“这样不礼貌的举动,正因为吃的是点心,也是可以被原谅的风景吧”。

  

  奥野信太郎笔下的钱稻孙

  《周作人与钱稻孙》一文有许多难得的细节,与此前拜访殷汝耕的心不在焉完全不同,足见什么才是奥野最以为珍贵的人情。此文后亦收入方纪生编《周作人のこと》(光风馆,1944年),颇值得全文翻译。奥野说:周作人、钱稻孙两位先生如今仍然健康生活在老槐茂盛的古都一隅,过着读书人的生活,这应是北京最值得喜悦的事。奥野对周作人的文章与为人推崇备至,说他有丰富的学养、聪明的性情、上品的趣味,不仅是温厚笃实的读书人,止水般的静寂底下,藏有深渊及蛟龙,藏有激烈的热情。当时周作人住在八道湾,奥野常去拜访,周作人也曾到过奥野的寓所。周作人说,不能忘记近代中国最伟大的灵魂——鲁迅。某日奥野拜访周作人,询问昔日鲁迅的居所是何处。周作人告诉他,鲁迅在八道湾的周宅曾三度更换居所,分别是客厅之里的后房、客厅前面朝院子的东厢房、同院朝北的前房,眼下前房住着的是周丰一。并带他参观这三处。

  《中国的知识人》一文曾由吴独中翻译,刊于《读书杂志》(1945年)第一卷第三期,其中不乏犀利的议论:

  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以致于国民党执政,这二十年来中国的知识层,连续着发自根底的大动摇。当我们看到他们在彷徨的时候,极易于生出来气所表现的形象似乎是处处失掉了传统的错觉,但如平心静气地观察着那过去与现状时,便知道纵使形象变异,他们仍然是中国人。代替了十三经和八股文的繁劳而挟着西洋书册和写着日本文的他们,那种澎湃地动荡着全体的底力,还是梦一般的惝恍于经世济民之志,而想望着不久做了官或者比这更高的批判精神,作为指导的支配力之挥发。

  他在浅草看戏的热情到了北京依然不减,当然着迷的是京戏与昆曲。不仅看戏,还与红极一时的梅派旦角陆素娟有交情。结识之初,陆正当二十六七岁。奥野非常喜欢老生和青衣同台演唱,比如《四郎探母》里杨四郎和铁镜公主的那段西皮快板。他说每每听到,总是连呼吸都忘记。陆素娟说《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什么时候都可以唱,令他心驰神往。陆素娟原籍苏州,初从方宝泉学须生,后改学青衣,问业于程玉菁,后专学梅派。卢沟桥事变后陆素娟离京南下,在汉口感染时疫而亡,年未三十。奥野写《陆素娟小记》时尚不知此,在文末道:“如今陆女士家的庭院中,茉莉花的香气是否已然郁郁?遥祝陆素娟依然健在,在那美丽的北京。”

  

  1944年版《北京杂记》的中国风装帧设计

  1944年,日本战败前夕,奥野信太郎又在东京的二见书房再版此集,更名《北京杂记》。其时日本败相已显,国内物资奇缺,出版由国家统制,故而此版用纸粗劣,颇不如前。但装帧一换,足见用心。外封是北京皇城前的石狮子,内封染作朱红色,正面印有中国传统团花纹样,背面是一个福字,是他在隆福寺庙会买回的刺绣花样。此版还重新选用照片,大多为摄影家芳贺日出男所摄。芳贺生于1921年,1944年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对民俗学颇有研究,访问过许多国家,拍摄有大量民俗学相关的图片资料,如今依然健在。这些图片有露天的五金摊,出售铜香炉、锁钥、烛台等等。有东安市场上午东来顺羊肉馆前人头攒动的大路。有树影下的胡同,看得见人家影壁上有个“福”字。有马连良所赠相片,上书“奥野先生惠存,马连良敬赠”。有富连成科班所演的《武家坡》,台上掩袖唱着的应该是王宝钏。有夏季隆福寺庙会,画面上是穿着通肩裁长旗袍女人的背影,摊儿上摆着瓷器、玻璃器。有丁玲家住的小楼,阳台上有几盆花。有陆素娟在门边的留影,笑意明亮,院内有一丛菊花。有东四牌楼附近拉洋车的人,有西单牌楼附近的西瓜摊儿,赤膊光头的男人拿大刀切西瓜,戴镯子的短发小姑娘一手执蒲扇,一手扶着案台张望。旁边穿长衫的男人们都摇着折扇。有烤鸭店,门下挂着几只光溜溜的鸭子。有幼儿园小朋友吃饭前集体洗手的样子。有路边人闲来拉胡琴,还有皮影戏的舞台。无不深富趣味,摄影水平及印刷水准也都高于《随笔北京》,但也少了前著中的一些资料图。

  

  隆福寺街庙会(左)&京剧艺术家马连良所赠相片(右上)

  

  幼儿园的小朋友(左)&烤鸭店(右)

  

  东华门大街附近的外食风景(左)&西单牌楼附近的西瓜摊儿(右)

  此外,篇目也与前者略有调整,新作序而未收阿部知二的旧序,旧跋亦未收。正文少了《对话殷汝耕》,多了最后一篇《那以后的事》。姑录如下,以资查考:

  书肆漫步/燕京食谱/周作人与钱稻孙/中国的知识人/那个前夜/北京笼城回想记/笼城前后/两处戏剧道场/文学地图的一隅/女人剪影录/陆素娟小记/冰心型与白薇型/中国人的心/以《三国演义》为中心/燕京品花录/街巷之杂【按目录误作“杂”,正文仍为“声”】音/空地与杂艺/小吃之记/中国幼童谈/那以后的事

  作于1944年2月的新序里说,奥野在1943年近秋的一日午后,伫立于北京西郊圆明园的废墟。凉风入怀,可见羊群在荒草中觅食。如此温煦蕴藉的田园风景,若干年前却是壮丽无比的宫殿,今已无迹可,映入游子眼帘的,只有废墟间散乱于草丛的大理石圆柱的残片。昔日此地曾有贵人笑语,有衣香鬓影,有夏夜花火,有喷水飞沫,有池中银麟,却都如流云散尽。连溪流瀑泉的遗迹亦无从寻觅。距离第二次鸦片战争未满百年,圆明园已成这完全的废墟。若杜牧在世,必要作《圆明园赋》。谈及战争,也有应时之语,但还是要出版这部私人北京志,不能不说是一种矛盾。

  最后一篇《那以后的事》可以视为跋文,写到若干年后重回北京,惊觉北京变化如此之多,头一件就是陆素娟的死。他说:“当初陆素娟与杨小楼在新新剧院演出《霸王别姬》,大概是陆素娟最幸福的日子吧。”那是卢沟桥事变后不久,北京梨园界为救济河北难民在新新戏院义演。杨小楼抱病登台,与陆素娟合演。杨经此一累,病情加重,在家静养,未再出台演戏。奥野又道:“陆氏南池子葡萄园的故宅如今倩影已不在,那年秋日闲庭盛开的菊花亦无迹可寻。在世人记忆中,陆素娟之名大约也已渐渐淡去。”

  

  1940年,西郊的水田(图/华北交通写真档案)

  奥野信太郎一生著述颇丰,单行本中关于中国的有《北京留学》《中国艳词》《中国文学十二话》等等。庆应义塾大学出版会1998年出过《奥野信太郎中国随笔集》,一共三章,分别是“中国文学的魅力”“中国文化之心”“难以忘却的人们”,都是隽永优雅的珠玉文章。此外有《奥野信太郎随想全集》(全6卷,别卷1,福武书店,1984年)行世。他还参与翻译过《红楼梦》、《水浒传》,翻译过老舍的作品,和佐藤春夫等人共同翻译了《新十八史略物语》。而国内目前似乎尚未见到奥野作品译本的面世,也许是随笔家不如小说家、学者受重视的缘故,我们更关注其作品的史料价值,而不重视其文学价值。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学问上升、文学下降”的风气?

  苏枕书专栏丨北白川畔

  

  苏枕书,客居京都,爱好养花种菜,著有《有鹿来》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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